心火(短篇小说)
时间:2018-11-11 12:13:32 来源:雾女风情文摘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涂老师坚决让我留步,他伸开两只大手,劲头十足地把我挡在门口,那架势像跟我吵架似的。“好了大鹏,你给我站住。”我只好停下来,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涂老师步履蹒跚,不时回头跟我挥一下手。今天晚上,涂老师喝了不少。当然,我也喝了不少,大概有半斤多吧。这几年,我已经很少喝这么多白酒。但是,涂老师喝得比我还多,他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没想到喝酒还这个样子。
我站在门口,使劲儿晃晃脑袋。蝉鸣声又响起来,远处,传来几阵狗叫,也许是涂老师的脚步声惊动了它们。我看看手表,已经是九点半钟。乡村的夜深得早。
院子里的灯显得特别亮。团团飞虫围着灯泡,近乎狂欢。我穿过红砖小路,推开纱门,来到屋里。红香正在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电扇呼呼吹着,掀起她裙裾的一角,暖黄色的灯光下,那一角的肌肤尤其白皙。
“我收拾就行了,你累了半天,快回去歇着吧。”我说。
“客人刚走你就撵我呀。”红香并不抬头,电扇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起胳膊,用手腕抹了下发梢。
“涂老師算什么客人,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他的学生。”我笑着说。
“那可不一样,人家是来求你办事的。真是山不转水转,想想当年涂老师站在讲台上,举着教鞭,那股神气劲儿,想抽谁就抽谁,你看如今……”
“好了嫂子,别这么说涂老师,他不容易呀。”我急忙堵住红香的口,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个红香,嘴巴还是那么厉害,尤其是今天晚上,又喝了两瓶啤酒。
“你不叫嫂子行不行?你就不会叫个红香,你又不是没叫过。”红香端着一摞盘子,没好气地说,“快给我开门。”
我急忙跑上前,推开纱门。红香斜着身子,从我身边走过,我看到她鬓角上,挂着几颗汗珠儿。她穿着一件粉红的T恤,背上有一块儿被汗水洇透了,像一朵印上去的花。红香是个爱美的女人,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并没有像乡村的许多女人那样,到了这个年龄,浑身上下就跟发面包似的膨胀起来。
红香在院子里刷碗。我点上一支烟,听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心想,我们是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红香这个名字,我肯定是喊过的。可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喊过,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那时候,男女生根本不太说话。我对红香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笑。她牙齿雪白,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眉毛舒展开来,眼睛也似乎亮了许多。红香没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就不念了。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冬天,红香跟大勇哥定了亲。我和大勇哥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又是最近的邻居。我记得那年过年回家来,我大娘专门过来问我,说:“大鹏,听说小鹿村那个丁红香是你的同学?”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脑瓜子里马上蹦出了丁红香的笑脸。我也笑了,忙点头说:“对呀,就是那个笑起来挺好看的女孩子。”我大娘说:“她刚跟你大勇哥订了婚呢。这个女孩子咋样啊?”我说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我并不了解她,我只是觉得她笑起来挺好看的。大娘也笑了,说:“你这么一说,大娘就放心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当时还想,如果我没考上大学,如果有人来给我提这门亲事,我也会愿意的。当然,大勇哥长得也不错,只是没有读高中罢了。反正她嫁过来后,我就没叫过她的名字。我一直叫她嫂子。
纱门一响,红香走进来。“这天可真够热的,快下雨了,远处在打闪呢。”她甩了把湿漉漉的双手,伸出小拇指来顺了顺耳边的头发,笑笑说:“活干完了,我可以走了。”她这一笑,我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你一笑,还是上学时的那个样子。”这话,我也是笑着说的。
“去你的吧,你说这话,鬼才信呢。”红香的脸好像是红了,也许是酒劲儿还未退去,她抓起包,扭着身子便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停下来,说:“对了,扫一扫、扫一扫。”
“嫂……不用了,我自己扫就行了。”我急忙说道。
我以为是扫地呢。我看到红香朝我晃晃手机,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忙拿起我的手机。红香端着手机,熟练地对着我的手机扫了扫,说:“好了,接受一下就行了。”
说实在的,微信这玩意儿我是刚开始用,所以显得笨手笨脚。我放下手机时,红香已经穿过院子,快到大门口了。我推开纱门,想说一声什么,又停住了。说什么呢?无非就是客气话,还是不说为好。
突然就觉出热来,胃里的白酒也开始翻腾。我脱下汗衫,擦了把脸上的汗,扔在沙发上,端起杯子里的剩茶一饮而尽。我来到院子里,关掉了院子里的灯。我想,那些飞虫很快便作鸟兽散了。当然,还有一些正在撞向纱门,可是,纱门是进不去的。我有些幸灾乐祸。我钻进厨房旁边的小屋,打开太阳能淋浴器,在黑灯影里冲了个澡。这个太阳能淋浴器,还是父亲去世的那年,我专门给母亲装的。它只有夏天的时候才可以用,但母亲还是很高兴,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如今,母亲在白水城跟着我住,平时给我儿子做做饭什么的,夏天也不回来了。
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电风扇吹过来的是热风,凉席也是黏糊糊的,粘皮撩肉,极不舒服。我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别人喝多了酒,倒头呼呼大睡。我喝多了酒,却兴奋异常,脑瓜子里跟过电影胶片似的,过往的镜头会不断地闪出来。我几次拿起手机,想跟那个女孩联系一下,微信、短信,或者电话,都行,但最终,我还是放弃了。不能联系呀,我告诫自己,这只是一段如流星般的感情。你为什么跑到老家来呢?堂而皇之的理由当然是有的,就是为了完成那部当代生态文学研究的书,不错,作为社科基金项目,是必须完成的。但是,有必要这么迫切吗?另一个原因,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愿意想这些东西。我想到了涂老师。
中午看完《今日说法》,我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睡醒后,我泡上一杯绿茶,坐在电扇下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好了,开始干活吧。我坐在写字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写字台的桌面已经裂开了两道缝隙,这是我考上初中的那年,父亲专门为我做的。父亲是一个不错的木匠。我甚至还能记得那年夏天,父亲蹲在院子里打制写字台时,额头上闪动着的白花花的汗水。算一算,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我在桌面上盖上一块母亲亲手织的棉布,把电脑放在上面,胳膊肘便舒服了许多。这让我一下子觉得,父母好像都离我不远似的。可是,这些思绪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回来快一个星期了,写了还不到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