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你,成就我的末日大哭
时间:2018-11-11 12:20:13 来源:雾女风情文摘 本文已影响 人
昨天非虚构流行,眼下科幻/玄幻小说是时尚。我写了一部科幻长篇小说,《IT84》。
AI女孩和她的造物主的生死恋。名叫“想哭”的数码病毒,以女性身段钻入最后的桃花源,来杀创造她并试图解放人类精神困苦的这个人。
这个人有我的影子,围绕创作困惑和推算我团团转,转了半辈子。“想哭”这人物——无机生物生命角色更是我。
你奇怪我写《IT84》?上世纪末我在数码书科技公司当艺术总监,本世纪初在土豆视频网干过几天,在小米数码书工坊和编辑合作我的书,在美国地下室作坊做我的绘本ebook出售。这个长篇先是一个小中篇,2016年发表在《上海文学》。标题《IT84》在我脑子里存在十年了。
数码纪早期,我热心数码创作,并且积极分享。十年来我对网络对数码纪加速人类终结,悲观而清醒,为我和斯蒂夫没有孩子庆幸,斯蒂夫心疼小孩子,说他不会看到五十年后人类无所事事,走在无以阻挡的灭绝之路的逼真画面。我的斯蒂夫……
悲观绝望是科幻小说的一种调性,是一种极度诚恳,当然,科幻小说充满了星际旅行,科幻小说是光年距离的漫画故事。对于我和斯蒂夫,尤其是逃离现实、病痛、疑难诊断的通向世外桃源的旅行器。
那时候斯蒂夫好着,我在脊椎疼痛中度日度年——我不是求你怜悯,我的“无机生物”(科技界新定义的,要掌握人类的新物种),我的“想哭”,生于哀伤,却流不出人的眼泪。“想哭”代表我的感觉,我有忧郁症,哀伤涌到眼睑下面,却哭不出来。我写“想哭”是2016年,完全不知道后来真有这个电脑病毒,wannaCry,更不知道这个电脑病毒会登上天下媒体头条,2017年5月,wannaCry感染世界百万部电脑,勒索比特币赎金,不交钱就毁灭数据。医院、大学、警察局、巧克力工厂、快递,都遭遇袭击,现在的变异越发猖狂恶毒。我笔下的“想哭”的发展速度也远远比我想的要快。写小中篇时候,我布置了“想哭”和她的造物主下棋,这是叙旧,也是互相侦察,推算对方思考步骤,写的时候我借角色之口特别提到,唯有围棋人类有胜算。你就是不下棋你也知道,如今“阿法狗”灭了人类围棋高手。
然后我写成长篇,先送《收获》。四十年前我在这个杂志发表小说。送出稿子之后我突然看得更清楚:用小说叙述法说,长篇是从“想哭”数码女孩角度叙述的,数码女孩的看法要比我更我——更人——更随性多样。从《美丽新世界》到《我们》到《1984》,新世界描述是冷酷的,新感觉传递是冰冷的,《1984》的主角靠腿部静脉炎的疼痛瘙痒暗示读者体贴。老大哥的监视十分残酷,而我的“想哭”不是这样的啊。她和科幻小说鼻祖的弗兰肯斯坦也不同,它是男性,我是女性,我们相同的地方在于,私心追逐唯一之爱!我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在送了稿子之后借助遥远的镜像看到更多的自己。我央求《收获》主编不要看稿,编辑的生命和眼睛是不能浪费的。在被推上腰椎手术台前的一个星期,我通改一遍,再一次送稿。
腰椎手术后躺在床上,越发羡慕“想哭”,我的腰椎4-5节互相挤压,神经被压迫,不得不拿掉一节脊髓,用钛合金小棍支撑起来,而我的“想哭”,她连脊椎都没有,她的存在方式和人类我完全不同,她无体积,她可以用浑身上下“想”,她没有重量,却不在地球失重,灌适当的气体,她像人一样走,她轻轻地飞,她落在造物主怀中。我为新细节好是快活,同时胆战心惊,编辑会看穿我的过失——我表达我送出的不如我在想的好,谁能够看到你脑子里正在想的呢?也就在这个时候,《收获》主编程永新告诉我,小说将在2018年1月发表。好像动作片,这个时间是动作规定的极限,我请求再一次修改。绑着护腰,坐在桌边,眼看稿子,充满羞愧。一行一行,这里那里,到处纰漏。科幻小说的逻辑,别致的细节,都是重要的,编辑太善待我了。
我的“想哭”病毒女孩在电子垃圾提升,我在所有的圈子外面爬行,每一次重修我都跟那一位编辑做想像性的沟通,我掠夺编辑的生命感知,就像AI在吸吮人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像数码程序一样思维。
科幻写作者,重在想法,也在写法,斑斓,更冷,更抒情,哥特式陰风。长篇中“凝视”这个词,是看书稿的编辑李黎给我的,李黎是诗人,而我,游离的我,绘画的我,看无数电影的我,一直在黑暗中凝视一切!我掠夺,我写各种凝视,很快这些人这些景色,会不再人间了。
编辑都推动我的想像力。《收获》发表的时候叫《IT童话》。我对童话这个词是有感应的。童话,来自《上海文学》编辑的启示,她在做稿子了,而我恳求,我想为“人类一直讲成年人假童话”这个段落加几句,她就等着我加,一个词,会成长,生发成复调旋律,我的“想哭”,永远十六岁,假装童话编辑混入人中,她的语调,童真,青春,诗意,短促。
早年给《收获》写小说的时候,都是先讲给我的编辑李小林听,我看着小林的眼睛,注意着小林的呼吸,讲着故事,在说出口的瞬间,故事细节因为听者小林变幻着。后来很多年很多年,斯蒂夫是我唯一的听众,他是中文盲,我用英文讲,他开车,我讲故事,他下班回来躺在沙发上听。用英文说故事,我的表达,我的思维,都会变幻,我微妙地勾引听众斯蒂夫的注意力。斯蒂夫听得哈哈大笑,我奇怪,笑什么?他说数码女工高学历全都废了,超肥、放屁、焦虑,很幽默。我不无忧虑地说,这是二十年来我在高科技工坊干活时活生生看到的!白学各种专业,最好的成为数码奴,但是,有多少读者会对照自己?我远离现实主义读者。
“我爱远离现实的想像。”
科幻小说讲究观点“新”。我有没有新观点呢?我问斯蒂夫。斯蒂夫停顿了一下,在脑海里搜索他读的各种科幻小说和电影。他回答了我,原谅我,我忘记斯蒂夫怎么说的。
律师斯蒂夫读新科幻,他好奇,(认真地!)考虑AI的人权问题。AI日益人化,科幻作家在激烈争辩AI是不是人的奴隶,斯蒂夫关心的是,如果这一点得到立法,无论AI多么能干,什么都替人干了,但AI没有人权,可以被屠杀、被贩卖、被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