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老师的手提包
时间:2018-08-21 11:38:15 来源:雾女风情文摘 本文已影响 人
林一芙,青年作家。曾出版《姑娘,你有权活得体面》等多部作品,并创办女性自我成长微信公众号“林一芙”。
我念的中学是当地的农民工子弟学校。
除了逢年过节会有“送温暖”的团队到我们学校资助贫困生外,这个升学率排名总是吊车尾的学校,幾乎无人问津。
我上中学的那一年,学校操场还没有铺塑胶跑道,冬天跑起步来会灌进一嘴的沙子。男人的车上走下来。另一个人就回应道:“可不是嘛,30多岁的老姑娘,还穿得像一个小姑娘似的,不知羞。”周围发出一片“啧啧啧”的声音,其中裹挟着心照不宣,就好像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似的。
她不管那些流言蜚语,依然我行我素,衣服的颜色愈加妖冶浓烈,远看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在我们这所农民工子弟学校,人们从没有见过像她这么固执的美术老师。
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数学老师想要占用美术课评讲试卷。
“排的就是我的课。”
她霸占着讲台不肯下去。抱着一沓卷子的数学老师只得悻悻地退出教室。
我们很少见到美术老师生气,唯一的一次是美术老师要教我们国画,让我们提前准备工具。
我们班有48个人,带齐工具的人数只有个位数。
“你们一点都不尊重我的课堂!”美术老师用手指关节敲着讲桌。
她是真的恼了,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怒气,但她的每一个动作又在尽量抑制自己的情绪:“这节课我不上了!”
那时候我们还年少,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老师突如其来的愤怒。
美术老师饱受家长的诟病,学生也无法体谅她的美意,就连我们的班主任都有意无意地让我们离那个“奇怪的女老师”远一点。
但我真的很喜欢美术老师。
一方面是因为我真的喜欢画画,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我喜欢她铺满办公桌的时尚杂志、衣服、口红,以及……一个手提包。
美术老师有一个很好看的手提包。包体是撞色的菱格纹,颜色跳脱又扎眼,包带上系着绿白相间的丝巾。
14岁的我从来没有出过小城,见过的手提包仅限于杂货店柜台里的那些。老旧的款式、拙劣的针脚、劣质的包边,完全无法和美术老师的手提包相提并论。
每次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都期待着美术老师将包提起。它是那么轻巧,金属扣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是那么好听,简直令人迷醉。
我开始幻想着10年后的自己,也提着这样一个手提包,昂首挺胸地走在人群里。
我想要一个和美术老师一模一样的包——这是我14岁时说不出口的奢望。
美术老师每节课都会挑选一些名画,彩印出来让我们欣赏。其中就有波普艺术名家安迪·沃霍尔最经典的《玛丽莲·梦露》——画面中,有色彩斑斓如万花筒一般的玛丽莲·梦露。
全班同学都“哧哧”地笑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梦露捂着裙子的画面。男生们在幻想她底裤的颜色,却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能偷偷捂着嘴;女孩们想着裙子下纤细白滑的大腿,幻想那是自己10年后的样子。
那时候的我已经14岁了,开始长出微微的乳峰。同班的女生对于这件事情避之不及,越来越多的人穿起了松松垮垮的校服,弓着背走路。
为了穿宽松的校服上衣,只能搭配同号码的宽大校裤。女孩们将裤脚卷到脚踝上,然后在雨天的黄泥操场上,裤脚被踩得破破烂烂。
可我不喜欢。
我喜欢日式的校服,把身体包裹得紧紧的。照镜子的时候,身体侧面就好像山峰起伏般格外好看。
我央求母亲把校服改小一点:“衣服大了不好看。”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小孩子的衣服舒适才重要嘛!”母亲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帮我把校服改小了。
就这样,我成了全班唯一一个穿着合身校服的人。
我们学校的课间操是由班委们轮流领操的,那段时间恰好轮到我领操,不知道谁传了一句“初二(3)班的领操胸那么大还挺着”这样的话。跳跃运动的时候,其他班的好事小男生盯着我议论:“她跳了,她又要跳了。”每当我跳得稍高一些,人群里就会爆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觉得害怕了,好像自己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不敢跳,只能微微地做出一个动作,但背后仍然传来一阵哄笑,令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开始厌恶这套校服。我暗暗发誓,回家之后就把它永远压在箱底,再去买一套和大家一样松松垮垮的校服,这样就不会被人取笑了。
那天下午,我去办公室拿美术作业。和往常一样,全班48个人,只有20个人交了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