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了爱与悲哀的灵魂
时间:2018-11-20 07:17:06 来源:雾女风情文摘 本文已影响 人
摘 要:《某傻子的一生》是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遗稿,于1927年芥川服药自杀后,由友人久米正雄整理发表。整篇作品看似语焉不详,实则自喻了他的一生。本文以此篇作品为切入点,结合芥川龙之介的其他文学著作,探讨了文本大致的写作背景,以及身处时代背景下的作者的心态与情怀。同时,《某傻子的一生》中体现的对自身的反省和对社会人生的思考,也对于了解芥川的个人性情和美学追求有着重要意义。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某傻子的一生》 隐喻 悲哀 美学象征
“——乘坐一颗跋涉许久的流星然后在光芒万丈的那一刻轰然陨落。那是他的宿命。”
芥川龙之介,号柳川隆之介、澄堂主人、寿陵余子,日本近代杰出作家,有“鬼才”之誉。其行文闲雅,信手拈来,寓深意于平顺行文之中,鲜有晦涩之语。可是,作为芥川绝笔自述的作品《某傻子的一生》,却充满了象征性的意象,整部作品用看似毫无逻辑的话语将其串联。初读其文之时,因还未了解作者生平,因此难解其意。但是,作品中文字带来的极强烈的直观感受,却在合上书的一瞬间充斥我的内心,宛如夕阳西下的灯火在暮色中逐渐光芒黯淡,天渐渐黑透的乡村中草木在夜色下生长的苦涩香气充盈苍穹之下。带有《悲怆》宏大深沉的哀伤,映衬那一点残存的斗志和温柔。这便是我初读《某傻子的一生》时感受到的全部。在对芥川龙之介有了初步了解之后,再读其《某傻子的一生》,便不仅仅满足于主观情感的体察,而是更多地致力于研读其词句背后的深刻意蕴。尽管芥川当时把原稿托付给久米正雄的时候特别提出“请不要加上注解”,但我认为,芥川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并非只希求单纯地用诸多缥缈象征来隐晦地抒写自己的悲哀和对人生的总结。在芥川真正反思自己的人生并想把最无保留的真实内心袒露于世之时,这位敏感脆弱的作家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恐惧和犹疑。他将颤抖的笔“像崩了刃的细剑那样拄着”,强迫着去正视自己的痛苦,最终记录下彻底的真实却在内心的歉疚感下选择将其变得语焉不详。芥川本人并不认同自己的生活态度,曾断定自己“若不死去就会发疯”。他对自己的认知,从题目中的“某傻子”一词即可见一斑。对自己的怀疑与否定以及紧随而来的自责和内疚,也许就是他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最主要原因。
“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
《某傻子的一生》是从芥川的青年时代开始写起的。芥川龙之介年少多舛,出生九个月母亲便精神失常,此后他被寄养在舅父家,改本姓新原为芥川。也许正因为母爱的缺失,他在回忆自己的人生之时无法像林海音、谢冰心那样记述童年的种种美好,而是多了一份早熟的苍凉。同时,也由于童年时期未能有人指引他的人生,在潜意识里芥川认为他真正理性认识世界以及获得独立思考能力乃自青年时代始,这或许就是他的这部人生自述并未描述他的童年的原因。成熟早慧的性格加上年少时母爱的缺失,芥川从小就学会了用冷静理性的眼光看待事物,这种孤独感影响着他的阅读,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写作风格。
“天色逐渐黑下来了,他却还热心地读书脊上的字。那里陈列的,与其说是书籍,毋宁说是世纪本身。”
芥川立在旧书店的梯子上,俯视在书籍之间移动的店员和顾客。此时在他的眼中,“他们显得怪渺小的,而且非常寒碜”。在芥川看來,是波德莱尔、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等大师造就了世纪,而非世纪造就他们自身。与之相对的,“店员和顾客”在这种比照之下就显得渺小而寒碜。可以想象,初读大师之作的芥川接触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与大师们的内心产生了共鸣,年轻的他在心里骤然升起奇妙深刻之感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可厚非地产生了孤芳自赏的骄矜。黄昏中书店“老旧的秃灯泡”骤然亮起,而他心里不朽的明灯也在这一瞬间被这些作品点燃。它们在芥川的创作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了避开医生的视线,他就朝玻璃窗外面望去。除了插着空玻璃碎片的砖墙以外,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过砖墙上长的薄薄的青苔斑驳地泛着白色。”
乳白色和绿色的安静图画,却在事实上昭示着芥川难以平静的心绪。他带着幽默写下那位认定自己是“黑油油的大发电机”的技师,心里却想着同样精神失常的母亲。内心的痛苦使他躲避医生的视线,而游移不知将何去的眼神却选择在砖墙上停留。医生谈起精神病人的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令芥川心绪烦乱,他不善于反驳的性格促使他只好紧紧盯着砖墙,直至连其上青苔都看清。敏感温柔的芥川内心藏着这样一个孩子,即使他几乎没有受到母亲的爱护,但在他的心里母亲还是重要的人。这种与生俱来的温柔,既是他行文用语的美学来源,也为他敏感的内心湮没于世受到伤害深深埋下伏笔。因为温柔,所以会为自己激进消极的异端想法愧疚,所以会对痛苦的感知格外敏锐。这使他在日本经济增长的一片喧嚣繁华中,写出了《河童》这样的作品,来描述他在资本主义光鲜外表下感受到的浓重深刻的悲哀。对痛苦和悲哀的敏锐体察,不仅来源于芥川的聪慧敏感,更来源于他的身体状况。
“他凭想象清晰地描绘出这种椰子的花。他的喉咙从来没有这么痒过,不由得往辞典上吐了口痰。痰?——那却不是痰。”
芥川更多叙述的是他心灵的绝望与虚弱,而对于身体的状况文中只寥寥几行,我们只能从隐晦的文字间推知一二。根据前后发生事件的年代推断,《某傻子的一生》中的第六篇《病》描写的状况,大约出现在芥川二十岁左右。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感知死亡将至,这会在他的心里留下怎样的印记?可以想象,不知道人生将何时终止的芥川,内心中求生的意志与不觉间涌上的绝望交织,造就了他天才的表达能力以及燃烧生命的炽热的文字,使他在孤注一掷的写作中,无所不言,言无不尽。既知长烛将尽何不盛放光华。那是他的笔,在稿纸上嘶吼和奔腾,向他见到的无边黑暗发出孤注一掷的抗争。他恐惧黑暗却面向黑暗,他“害怕他所蔑视的社会”,却深爱着这个世界,如同圣灵般悲悯人世的苦难,面向天堂。
“他想到短暂的生命,又一次想象着椰子花——在遥远的大海彼岸高高耸立的椰子花。”
芥川一生都在追求心目中的美学。他高度赞赏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认为极致的美丽花朵在万端罪恶中方能绽放。同时,芥川从梵高的作品中也得到了美的救赎。在梵高用色疯狂夸张的自画像中,芥川“眼界一新”,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感动和同化,开始“密切注意着树枝的弯曲和女人面颊的丰腴。构图、设色、布局……梵高的疯狂和热情已经令他着迷。绝对的疯狂造就绝对天才的作品,艺术才是至高的神明,掌管世界的不是宙斯而是缪斯。芥川在作品《地狱变》中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自己的疯狂,美学至上的理念在那一瞬间超越了生命,甚至超越了善恶。芥川对美的认识贯穿他的人生与作品,他有着对艺术的独到鉴赏能力,并由衷地欣赏着人们眼中的“疯子”。他们于芥川而言是同类之人,如同无声无息的气流彼此交融,纵隔百年,一见如故。然而,作为作家又或是艺术家的他本人,却不得不艰难徘徊在至高艺术和人世之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