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儿黄,杏儿酸
时间:2018-11-13 07:18:25 来源:雾女风情文摘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难得的星期天,本来可以好好睡个懒觉了,但燕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秋来的床前,七岁的弟弟还在酣梦之中。淡淡的睫毛覆盖着他的眼睑,一缕调皮的阳光掠过他的脸庞,仿佛要醒的样子。但是秋来用手揉了一下眼皮,转过身又沉沉睡去,一只光着的小脚丫却不听话地从薄被里伸了出来。
燕子偷偷笑了,回转身朝门口走去。
五月末,即使是早晨,阳光也足够强烈了。燕子来到院子里,发现奶奶已经像往常一樣坐在杏树的树荫下。从燕子记事的时候起,院子里就有这棵杏树了。如今,杏树的树冠几乎覆盖了半个院子,所以只要在院子里,总能够觅得一片树荫。奶奶每天的生活,似乎便是因为这片树荫而存在的。
杏子快熟了,密密匝匝地藏在碧绿的叶子中间,透出若隐若现的金黄。并不是每颗杏子都能等到采摘的季节。每天,特别是早上,总有饿了一宿的鸟儿在树上捣乱,专拣熟透的吃,结果杏子没吃到,掉地上的倒不少。奶奶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那些鸟儿在树丛间跳跃。
空中响起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悠长,又带着那么一点说不出的些微的伤感。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爸你妈就已经赶回来收麦了。”奶奶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燕子说话。“他们要是今年不回来,咱家的那二亩麦子可怎么办?你还小,村里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老的老小的小,一个年轻人也没有了。”
“奶奶,您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再说,我不小了,您不是说想当年您十岁的时候就开始下地干活了?我今年都十二了,哪还小?”燕子故意噘起了嘴巴,两只小手却已经习惯性地在给奶奶捶背了。
“姐姐,奶奶,是不是爸爸妈妈回来了?”秋来鞋也没有穿,跑出了屋子,“我是听到妈妈叫我的名字才醒来的,还以为他们在院子里呢。”看到院子里只有奶奶和姐姐,秋来失望地蹲在地上。
燕子捡起一颗落地的杏子,含在嘴里。透着一丝的甜味,但更多的还是酸。酸得燕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不敢说,她也想妈妈了。燕子还记得,正月初八爸爸妈妈就外出打工了。奶奶,她,还有弟弟一直把爸爸妈妈送到火车站。车站的人太多了,黑压压的人头,汹涌的声音,地上横陈着臃肿的编织袋,让燕子忽然感到从没有过的恐惧。她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一定要出去,难道只有到了所谓的“外面”才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吗?燕子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家也挺好呀,天那么蓝,空气那么好,还有那密密麻麻的鸟鸣,让你永远不会感到寂寞。
更多的人被吸进那个长长的叫火车的怪家伙,然后缓缓离开,越来越快。最后,燕子的眼前只剩下那两条看上去无比寂寞的铁轨,闪亮,冰冷,伸向不知名的远方。燕子知道,每年一次的离别,这寒冷的铁轨就是她日复一日的怀念了。
“姐姐,教我算题,这道题太难了,老师也不一定算出来,才让我们做。”秋来嘟哝着,不情不愿地掏出了皱巴巴的作业本和卷了边的课本。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燕子的眼帘:我爱爸爸,我爱妈妈,我爱我的家。燕子想哭了,不吃酸杏子也想。
布谷鸟的声音又嘹亮起来了,在村子的某一处上空划过,渐渐远去。不知那些远去的人能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能否闻到这甜蜜的麦香,燕子变得恍惚起来。
二
村子太小了,缩在两座山的山脚,稀稀疏疏的房子随意地散布着,树倒是很多,撑起团团簇簇的绿荫。村子有个好听的名字,枣园。燕子很奇怪,因为村子里的枣树明明不多嘛,不过,各样的果树却并不少。这样说起来,村子最美的时节不外春天和秋天。春天呢,各色的花开放着,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蜂儿蝶儿嗡嗡嘤嘤地忙活着;到了秋天,便是缀满枝头的果子了。走在窄窄的胡同里,要是渴了,随手摘个苹果、梨什么的,也不用洗,袖子一抹就可以吃了。若是过了霜降,树叶变红,渐次落下,树上的柿子便又红得可爱。
燕子顶喜欢的,还是杏子。是不是和家里的杏树有关呢,她说不上来。好像是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听妈妈说过这棵杏树的来历,但因为逐渐长大,那个悠远的故事却渐渐淡忘,又不好意思再问,只能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了。
不过,燕子不会忘记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家里那一段平静和温馨的岁月。爷爷对燕子充满了疼爱,平时下田干活,回来总要给她带来许多的惊喜,一把红艳艳的酸枣,一只不停蹬腿的绿蚂蚱,最意外的一次,是给她带回来一只小刺猬,虽然后来小刺猬逃走了,可它的眼睛多亮多精神啊。
要不是爷爷生病,也许爸爸妈妈就不会外出打工了。燕子常常这样想。爷爷得的是肺癌,从发现到离开这个世界仅仅半年的时间。一定是那伴了他大半辈子的旱烟害了他,奶奶说。
办完爷爷的丧事,处理了琐碎的家务,家里一下子空了许多,每个人也是,心里空空的。一天晚上,全家吃过饭,都围坐在小小的饭桌旁,很少吸烟的爸爸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吸起来。小小的屋子很快就充满了辛辣的烟味。
“还不灭掉!”妈妈生气了。燕子看到爸爸狠狠地把烟头摁灭了。爸爸说:“不行,再守着这么一点薄田,还债都困难,看来我们也只好出去打工了。”
“一定要出去吗?”妈妈问,“孩子还小,要不,你一个人先出去试试?”妈妈试探地问。
“也行,要是能赚到钱,你再出来,我就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和咱妈,七十多了,守着俩孩子……”爸爸说。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没事,我都十二岁了,会干很多活呢。”燕子故作轻松地说。
妈妈不说话,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燕子的头发。以往,只要妈妈在家,燕子都喜欢妈妈给自己梳头,她喜欢妈妈的手指划过自己发间的感觉,温暖,轻柔,又带着只有妈妈才有的香味。
“就这样定了吧。”爸爸说。他站起来,影子一下子变得巨大了,屋子里的光线好像暗了许多。燕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夜,实在是深了,明天还要上学呢,八里地的山路,也许很长时间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等候在村边的身影了。